【唐诗】【思慕】38李商隐《无题》二首|灵魂伴侣真的存在么

马小东

李商隐的很多诗歌题目都是《无题》，但却可以分成很多不同的系列。今天分享的两首《无题》又是一个新的系列。
李商隐《无题二首·其一》
昨夜星辰昨夜风，画楼西畔桂堂东。
身无彩凤双飞翼，心有灵犀一点通。
隔座送钩春酒暖，分曹射覆蜡灯红。
嗟余听鼓应官去，走马兰台类转蓬。

李商隐《无题二首·其二》
闻道阊门萼绿华，昔年相望抵天涯。
岂知一夜秦楼客，偷看吴王苑内花。

1. 众目睽睽之下的隐秘爱情

第一首的前两句交代了时间和地点。其实只是“昨夜”，但不知道是具体的哪一天。地点是“画楼西畔桂堂东”，但不知道是哪里的画楼，哪里的桂堂。
用星辰和风来形容昨夜，只是说明那是美好的一夜；用画楼和桂堂来形容昨夜活动过的场所，只是说明那是一处华美的场所，仅此而已。没有任何信息可以让我们联系到真人真事，所以题目才叫《无题》了。
只记得昨夜他遇到了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，他们无法接近，或者能接近却无法交谈。他们背上生不出翅膀，没法飞到对方身边，更没法双双飞走。但这没有关系，只要心有灵犀，随便一个眼神、一个手势，甚至没有眼神也没有手势，彼此都能够感知对方的心意，灵魂的沟通不受一切现实事物的限制。这就是千古名句：“身无彩凤双飞翼，心有灵犀一点通”。
灵犀到底是什么，其实很难说清，我们只是知道古人相信犀牛角具有某种灵异的功能，虽然它是一味昂贵的药材，但仅仅入药治病实在糟蹋了这样的通灵宝物。 心有灵犀当然只是一种比喻，但是，一见钟情之后的心灵感应难道不比通灵还要神奇吗？更何况这种心灵感应是在嘈杂的场合里发生的，那时候“隔座送钩春酒暖，分曹射覆蜡灯红”。
“送钩”和“射覆”都是古代的游戏，人越多玩起来就越开心。人多了就要组队，这就是“隔座”和“分曹”。
所以可以想象，昨夜在“画楼西畔桂堂东”，一定有一场喧闹的宴会。因为酒酣耳热，游戏的兴致很高，所以春酒显得格外的暖，烛光显得格外的明亮。但是就在这样一个喧闹的场合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，竟然发生了一场心照不宣的恋爱。
宴会持续了一夜，无言的恋爱也持续了一夜。忽然传来远处的鼓声，这是报晓的鼓声，提醒着诗人要回秘书省（也就是兰台）签到值班了。
“嗟余听鼓应官去，走马兰台类转蓬”，这两句如果简单翻译过来就是在说：可叹我听到鼓声，必须上班去了，我这样的小职员在秘书省进进出出，就像随风飘荡的枯草一样身不由己。
唐朝的长安城里主要靠鼓声报时，每天五更二点，宫城里边开始击鼓，这是一个信号。然后每条街上都会有鼓声响起，商家准备开门营业，官员也要各找各的衙门上班。
所谓五更二点，一夜分为五更，到了五更，基本就是破晓的时候了。一更又分为五点，如果你问别人“现在几点了”，得到的回答就会是“五更二点”“五更三点”这一类的。今天我们说的“几点钟”，源头就在这里。古代计时，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，分别用十二地支来标记。五更二点落在卯时，李商隐听到鼓声之后要去“走马兰台”，也就是到自己上班的秘书省打卡签到。因为签到的时间在卯时，所以员工签到和领导点名也叫“点卯”，这个词我们今天还在用着。
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，来得也快，去的也快，一切彷佛没有发生，却又历历在目。
2. 可望而不可即

在“嗟余听鼓应官去”之后，心有灵犀的一对精神恋人又见过面吗？如果见了面，会发生什么呢？诗人并没有提起。无题的第二首也不是故事的继续，而是隐约提及自己和恋人的身份。
闻道阊门萼绿华，昔年相望抵天涯。
岂知一夜秦楼客，偷看吴王苑内花。
“阊门”是苏州城的城门，“萼绿华”是传说中的仙女，这里代指那个和自己心有灵犀的女子。“闻道”两个字说明诗人曾经听说过她的名声，但是“昔年相望抵天涯”，一直可望而不可即。
没想到就在昨夜，在“昨夜星辰昨夜风”的时间，在“画楼西畔桂堂东”的地点，在“隔座送钩春酒暖，分曹射覆蜡灯红”的场合，近距离地见到了她。
“岂知一夜秦楼客”，李商隐以“秦楼客”自比，“一夜”说的就是“昨夜”。“偷看吴王苑内花”，暗示着这名女子已经名花有主，自己只能“偷看”。“吴王苑内”恰好切合第一句的“阊门”，阊门所在的苏州原本就是春秋时代的吴国都城。
你也许会对诗句里的一处细节感到奇怪：李商隐为什么自比“秦楼客”呢？秦楼楚馆难道不是风化场所吗？这就要怪词语涵义的演变了。唐朝的时候，“秦楼”还是一个风雅的意象。《碧城》三首里讲过萧史和弄玉的典故，弄玉是秦穆公的女儿，弄玉和萧史在楼上吹箫引凤，他们住的这座楼就被称为秦楼，也叫凤楼。所以李商隐用到这个典故，其实是自比萧史，只是他眼中的弄玉公主已经是“吴王苑内花”了。彼此之间除了“心有灵犀一点通”之外，再也不能发生什么。
一场无言的热恋，一切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，心心相印的感动只会成为永久的回忆。也许这两首诗常常被注释家做出别有寄托的解读，然而李商隐描写爱情常常表现出惊心动魄的力量和细致入微的感受，以至于很难让人相信这些美丽的诗句不是来自真实的热恋。
然而，到底是比翼双飞，不惜承受世俗的嘲讽，甚至身败名裂更好？还是默默相思，从此既不可望又不可即，用理智的冷水浇灭灵魂的烈火更好？这不是容易做出的选择。
好莱坞银幕上有一部《邦妮与克莱德》，一对年轻而稚嫩的雌雄大盗纵横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，抢银行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天真和羞涩。有人说他们是强盗界的罗密欧与朱丽叶，这个比喻很不恰当，因为后者的爱情不过是青春期荷尔蒙的爆发，而克莱德被巧妙地塑造成一个性无能的男人，他和邦妮是，也只能是一对灵魂伴侣。
还有一对著名的灵魂伴侣是《呼啸山庄》里的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。当凯瑟琳想要接受一个门当户对的婚事的时候，她在理智上无比清楚自己的未婚夫埃德加·林敦是一个完美的男人——年轻、俊美、活泼、富有，而且知书达理，还深深地爱着自己。所以凯瑟琳也爱林敦，因为她知道没有哪个女人不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。但是，她一只手拍着额头，一只手拍着胸口，她相信在她的灵魂居住的地方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，她错了。她爱的是身份低贱，被她的哥哥作践成一个下人的希斯克利夫。
凯瑟琳对奶妈倾诉说：“我爱他不是因为别的，而是因为他比我更是我自己。不管我们的灵魂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，他和我的灵魂都是同一种材料。而林敦和我们不同，就像月光和闪电的不同，就像霜雪和烈火的不同。”
邦妮和克莱德勇敢地生活在一起，这是一切悲剧的开始。凯瑟琳理智地拒绝了希斯克利夫，这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。如果可以让他们重新选择，做出相反的抉择，一切又会否改变，又有谁能说清呢？一切都会过去，只有美丽的诗，历经无数日夜，感动着千年之后的有情人。

注意：本文非原创，是《唐逸-唐诗50首》的学习笔记。

宝宝宸

支持支持再支持

火炬哥

呵呵。。。

小龙虾来了

确实不错，顶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