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唐诗】【田园】26王维《秋夜独坐》|田园生活的孤寂

酒就是陈的香

独坐悲双鬓，空堂欲二更。
雨中山果落，灯下草虫鸣。
白发终难变，黄金不可成。
欲知除老病，唯有学无生。

关于田园生活，你可能会有一万种美好的想象。然而，远离尘嚣，即便风景如画，生活宽裕，却逃不脱无边的寂静和孤独。
田园生活，有“终南别业”里“行到水穷处，坐看云起时”的洒脱，却也会有悠长的山居岁月带来的以孤独为旋律的田园悲歌，《秋夜独坐》就是其中之一。

在辋川别业的日子里，房间里常常只有诗人一人。到了二更天也无法入睡，呆呆坐着。想到自己鬓发已白，年华老去，不禁在孤独中陷入伤感。
窗外下着雨，不难想见山里的野果会被雨水打落。守着灯火，听着草丛里的虫鸣。想到白发不能重新变黑，凡铁也无法炼成黄金。若要消除衰老和病痛的折磨，就只有学习佛法这一条路吧。
山果之所以落，是因为秋天，果子成熟掉落。草虫鸣来自诗经的意象。表面上讲秋天的虫鸣，不久之后就是死亡。而在诗经里也以草虫的鸣叫起兴，描写合乎礼仪的夫妻关系。然而王维的妻子去世，房间变成了“空堂”。可见，山果落，草虫鸣蕴含着衰落，死亡，孤独的气息，所以诗人才感叹：白发终难变，黄金不可成。
王维并没有搞过炼金术，这里只是借着“黄金不可成”来表示道教炼丹养生的不可靠。既然道教靠不住，那么唯一养生的路就是学习佛法了。
唐朝以道教为国教，主要有两个原因：一是当时的人们看重门第，李唐王朝要在历代名人里认祖归宗，道教始祖老子恰好也姓李；二是在唐高祖李渊起兵造反的时候，道教名人很出力地帮他造势。
相反的是，在有唐一代历次的权力斗争里，佛教名人经常站错队。比如在玄武门之变以前，佛教名人拥戴太子李建成，道教名人拥戴秦王李世民。等李世民杀掉李建成之后，当然会提高道教的地位，贬低佛教的地位。唐朝的两位女强人武则天和韦后都借佛教为自己造势，而李唐皇族一旦反扑得手，佛教当然也会跟着一辱俱辱。
道教虽然受到皇权的加持，自身的生命力却不如佛教。因为道教严格来讲不是宗教，而是巫术。例如怎样炼丹，怎样长生不老，如何成仙。技术层面的事情，总能够通过生活得到检验。经过一代代人的试验，鲜有成功的例子。
佛教就不同了，尤其唐朝流行的大乘佛教是真正的宗教，可以给宇宙人生一整套完满的解释，至于来生和涅槃反正也没法验证。佛教的形而上学体系恰恰是中国传统学术里最欠缺的，所以特别容易吸引高级知识分子。而佛教有了形而上学的根底，对普通人关心的切身问题也就更容易回答了，诸如为什么我这一辈子积德行善却没有好命呢？为什么坏人不但没有受到惩罚，反而活得格外舒心呢？
所以人到了晚年，死活都逃不过养生保健的迷信。因此在道和佛之间来回自然就不可避免。所以王维既对佛教感兴趣，也时不时研究道教修仙的基础方法：辟谷（不吃粮食，比如茯苓方。）在春暖花开之时，“北窗桃李下，闲坐但焚香”。人虽然垂垂老去，但大自然依旧春暖花开。自己老来无事，在窗下焚香打坐。
养生保健的事就算可以托付给不太可靠的道教，但慰藉心灵就不是道教的强项了。接受伪职这个抹不去的政治污点给王维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。心病还须心药医，金丹再好也治不了心病。田园之乐可以散心，但不能疗心，治标不治本。而疗心的治本之道，除了佛教再没有其他选择了。我们看王维的一首《叹白发》：
宿昔朱颜成暮齿，须臾白发变垂髫。
一生几许伤心事，不向空门何处销。

前两句形容流年似水，转眼间自己就从青春变成白发。接下来说，在从青春到白发的这一生里，发生过很多伤心事。而这些沉重的心理负担，除了皈依佛门，再没有别处可以寻求解脱了。当我们把这几首诗联系起来，再回头来看《秋夜独坐》里的“欲知除老病，唯有学无生”，就该知道“除老病”虽然不假，但除心病才是“唯有学无生”的真正目的。王维喜欢田园之乐虽然不假，但辋川别业最重要的意义，是为“闲坐但焚香”提供了一个远离尘嚣的理想场所。
雨中山国落，灯下草虫鸣。简单的人只晓得景美声优，而敏感的人却品出城主坏空，生老病死的无奈与悲哀。你有没有对什么文字，音乐产生过共鸣。帕尔曼说，我希望我的同胞听不懂我的琴声。没有听众，帕尔曼也许会孤单。然而品味艺术的美感，往往需要现实生活中付出代价。愿你我都可成为读不懂诗的凡人，简单并快乐。不经“行到水穷处”，无需“坐看云起时”。

注意：本文非原创，是《唐逸-唐诗50首》的学习笔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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